母亲的身子就这样萎顿下去了。隔着一个月再来看她。如同一个倒退生长的生命，重新恢复到女童的状态。走路靠着墙边摸摸索索。起床都要人扶着。看着父亲给她喂药。两只大手拢过肩膀，她便如此温顺的倒在父亲怀中，嘴巴张开，让父亲就这样将一杯水慢慢沁入嘴唇。我在旁边，心里漫延着无限的柔情和动人心弦的色彩。往日岁月，他们两人交锋的无数烟火，在这一刻变成了如此岁月静好。不得不说，母亲这一生还是幸福的。

　　当年，父亲当着外婆的面亲口承诺的话，还是实现了。答应外婆，一辈子照顾腰伤的母亲。我无法回忆过去那样的场景。只觉从当年年轻的照片来看，高鼻大眼身高一米六四的父亲，就这样一手承接了母亲坎坷多折的命运。无怨无悔，尽职尽责。

　　我的出生，应该给他们带来了快乐也有烦恼。爱唱爱跳的我，从小身体却这样体弱多病。多年后，母亲告诉我。我是冬月出生的。她没有奶水，父亲喂养我，只好就这样一袋奶粉，一瓶开水，一盆冷水放在床头。晚上若是我啼哭，父亲则一次次起夜，在寒冷中，将奶粉用热水搅拌又冷却好，喂给我。之后又是妹妹出生。妹妹从小顽皮可爱。有时我一觉醒来，就看到了2岁的妹妹在床头垫子上拉的大便，热气腾腾，金黄敦实。她还喜欢把家里的东西拆掉一地又重新组装。有时晚上我睡觉，梦见不好的影像一声尖叫。母亲父亲便从隔壁房冲过来。仍还记得母亲冲过来被撞的腿上血瘀一块。那样的深红发紫触目惊心。

　　在后来，我的印象里，母亲总是蜡黄的脸，腿没有力气，有淤青的样子。直到很多年后，我陪她体检，发现她肝部纤维状硬化，才知是血吸虫，血小板低等病，造成了母亲这一生的疲累和脾气急躁。父亲那时候还很年轻，业余喜欢喝酒。若有一回喝多了点，遇到不顺心也会扯着嗓子和母亲对着干。两个人抓头发对打，母亲一气之下，当众打掉了父亲心爱的透明玻璃大酒瓶。晚上把门反锁，把大沙发挡在门口不准父亲回来。母亲发脾气和哭诉的样子，让善良的父亲心里有一些悔意和清醒。渐渐的他有些改变。做饭，工作，带孩子依旧不变。不过酒喝少了，牌瘾发作也不会打的太久。总之，父亲还是心里装着这个家，肩上承担责任。不让母亲做重活家务，母亲只负责孩子的教育。

　　这样的人世烟火里，我们逐渐长大，父母也逐渐老去。今日医院里，父亲看我拍的照片，他推着母亲轮椅的样子，像一只佝偻着背的老虾。他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。当时房子里面很安静，阳光从旁边的窗扉透过白色的光。那样片刻，我仿佛触到了父亲心底那一抹深藏的忧伤，平日不露痕迹，却浓缩岁月里全部的深情爱意。父亲平日爱开玩笑。陪母亲住医院他说是最好的避暑。给母亲推轮椅，他说可以锻炼体能。在母亲的面前，晚年的父亲越加柔和通透。

　　他给母亲洗澡，清洗沾有污秽粪便的衣裤，喂药，喂饭，晚上起夜带母亲上厕所……有一次，我在客厅，看着母亲洗完澡，四肢跌跌晃晃却无比快乐幸福的从浴室里出来。父亲则在里面冲开水龙头哗哗的水下洗衣服，还大声的叮嘱母亲把衣服鞋子穿好。转过身，岁月的河流里，我恍惚觉得晚年的母亲就是父亲养育的一个女儿 。免她惊，免她苦，免她流离失所。细细收藏，好好保管……

　　那天在医院，医生问起可否再打一针一万六千元打的活性肝细胞针(不能报销，纯自费)。母亲心疼钱不愿意打。父亲在病房的门边说，打，一定要打。不要心疼钱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。该尽力时，全力以赴。我发觉我内心的潮水，时常就这样涌动。为什么会这样亦有生活的激情和注意保持善意?原来跟父亲母亲的爱分不开。父亲爱好广泛，是京剧票友，也是平日里爱读书的人。喜欢写诗和练书法。知道凡事有因就有果，对万物应有敬畏心。

　　母亲生病期间，父亲除了照顾好她，生活该干嘛依旧干嘛。听起戏来依旧沉迷，说到高兴的事眉飞色舞。对我吃蔬食做爱心志愿者，也是尊重我的选择，全力支持我。他总爱说的是，人可以没有才华和趣味，但一定要善良。还好，就是这样善良的父亲，在岁月里，通过忍耐和勤劳，改掉了自己诸多的习气。在晚年，变成了尊敬可爱的长者。

　　这段时间，在家族群里，发过一段写我父亲的文字：“在他身上，总会有一种喜悦安详的光芒照耀。虽偶有情绪，也会自己找乐化解。在他看来，生命总结，不仅要有责任和担当，而且更要“乐”活。苦难来临，也要学会快乐。以一颗平和，善良，宽阔的心，体验苦中的甜味。也是人生的一种大境界。”

　　此刻写下这样的文字，也送给全天下的家庭，始终相信喜乐是最好的良药。“家和万事兴”，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”。

　　愿天下父母身体健康，平安顺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