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是脆弱的芦苇,却有着华美的声色形识:舌尝味,酸甜苦辣尽在其中;眼捉色,世间万物全收于底。这样无上的生命,人们却有可能因一块盖住气管的果冻,一双潮湿使用插座的手而失去它。我们来人间走一遭,在飞驰的时间里与流动的相会中,安全是立身之本。
在去年夏天,我和我姐姐在重庆就与一次火灾打了照面——酒店烟雾报警器响起来的时候我还在梦里。
那声音高而尖,穿过层层被褥刺破太阳穴在脑海里绷成一根线,我从圆融的梦里醒来,感觉头发上还留着梦的残骸。我迷迷糊糊地问:“怎么了?”姐姐躺在床上看电脑,说:“大概有人在走廊上抽烟。”她翻了个身:“好像有烧焦的气味,你闻到没?”我说:“好像有一点。” 于是她起身,走到窗边,把窗帘拉开,在阳光底下,一缕灰色的烟腾了上来。我说:“下面起火了?”姐姐往下看,道:“没看到明火,但有烟。”我们面面相觑。走廊上有人大叫:“起火啦!”
一下子鸡飞蛋打,我套上一件外衣就往外冲,狭小的走廊里挤满了人,大家都惶惶然的,酒店工作人员说:“大家冷静,是隔壁那栋的商场起了火。大家先跟我去隔火层。”我们揣揣不安地等着,工作人员又安慰道:“火势没有蔓延到我们这里来,只是有烟。”又有人问:“那我们能徒步下去吗?”工作人员打了个电话,表示可以。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安全教育发挥了作用,我们立刻站起来,回房用水打湿T恤随身带着下楼,以防烟雾浓时被呛到,同时也将外套打湿降温。我们一马当先冲入安全通道后,居然发现跟在我们后面的客人都提着行李箱,把整个安全通道堵得满满当当,我们又急又气,劝了两句无果,只好先往下走。
酒店在四十三层,我只觉得脚底下的阶梯像没有尽头似的,一层一层一层延展。越往下烟就越浓,到五楼的时候我已经呼吸困难起来,裸露在外的眼睛开始发痛,我想我还是吸入了一些灰尘,它们在我的喉头贴着,随着我的每一次呼吸烤灼着。更不妙的是,走到三楼以后烟雾太浓,什么也看不清,更别提那些标示牌,只好在心中默默数数,感觉着到了一楼。在楼道里乱撞——我们不知道大楼出口在哪。我想转身往回走,姐姐却推着我往前,短短的走廊像迷宫似的,怎么也找不到路尽头。我们一会转入一个房间,一会转入一片空地,而门到底在哪呢!我心下恐慌,害怕我们数错楼层,走到负一层去,又害怕我们在这里乱转转入某胡同,一瞬间心里转了八百个念头,一边想,不会今天就交代在这了吧;一边又想,我死了爸妈怎么办。心虚繁杂之间,只见一位黑衣男士从烟雾之中蹿出,他脚步坚定,毫不迟疑,一看就是熟悉这里的人。我大喜过望,尾随其后,他麻溜地左转右行,穿过层层通道,到某一处时,他伸手摸了地面一把,再定睛一看,原来那是酒店门口的水池。我们连忙跑出几百米,于马路对面坐定回望,起火的大楼已经追不上我们了。
姐姐开始给姨妈打电话,她发现起火时没哭,下楼时没哭,在一楼绕圈没哭,却在给爸妈打电话的时候哭了出来,没有纸,就用手抹眼睛,一边说话一边咳,我们的鼻腔喉道里都是些黑色的灰烬。
我坐在她身边,往远处望,半片天空碧蓝着,半边笼罩着灰色的烟雾。不知这场火灾因何而起,是没有熄灭的烟头还是没拔掉的电源线。而幸运的是,在年幼时,父母给我足够多的可以逃离火灾的知识。
于是我打开手机,给我爸妈报个平安,向他们讲述他们的女儿如何逃生,我说:“妈,我们以后进酒店住高层还是先要把消防疏散图看一遍,保证安全。今天你女儿差点就迷路了……”我把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放在一边,去拥抱一串热乎乎的关心与叮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