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回家的路上,突然胃疼。桥上风大,吹过腹部,拔凉拔凉。有一种疼痛宛若从深深的底部,往上蔓延,穿过阻碍和坚硬,然后,突然一下子裂开,疼痛的彻底究竟,和撕心裂肺。
四周有车,像奔突的浪喧哗。灯影明暗摇晃,我索性奔跑起来,迎着风,呼哧呼哧喘气,疼痛,与一种与生俱来强烈的生存欲望交织……
底下有黑色缓缓流动的水,空气里有水草的腥味飘摇。
……
医院病房过道的白炽灯很亮,捧着水果香蕉,葡萄,穿过。与慈济慈善志工美霞她们一起,欢欢,小力,钟老师,还有三个学生。
“见了,叫张哥哦”。美霞轻轻说。这位把善的种子带进石门来的女子,从早上七点出发,已经看望好几户人家了。这是今天最后一户。
张哥?什么情况?
几年前,车祸。在路上走路,好好的,被一辆酒驾的车撞飞。五脏破裂,昏迷六个月。醒来,身体脊柱腹部以下瘫痪。
不久,离婚。他跟前妻的父亲一起住。七十岁的老人种一块绿茵茵菜地,有时帮扶一下他。
2
病房口“吱呀”,门打开。我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坐在轮椅上,手上端着一盒没开的方便面。
哦,张哥,还没吃饭吧。青年志工欢欢轻轻地问。
随行的唐琪,扎着马尾辫的初中女生赶紧去打开水。这个从小失去父亲的女孩,异常懂事成熟。她也立愿成为一名小小慈善志工。发光发热。
我也帮忙,打开面盒,撕开调料袋……
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,我有些稍微的拘谨,说真的,还不敢正面的用眼睛直视。很怕,不小心,碰疼了眼前这个人。
他的两条腿像长长的米袋子垂下,因为无力,晃晃当当。到脚板处有些微肿。看得出脚的皮肤颜色较暗,绿色的青筋如细蛇潜伏蜿蜒。
腹部如小圆球。再往上,臂膀开阔粗大,如拔地而起深埋的白色树根。
再往上,浓眉大眼,额头开阔,眼神温和明亮,没有杂质。触到他的眼睛,我一下子,怔住了。
他笑的很灿烂,牙齿洁白。像黑暗里盛开的白莲花,没有轻云遮蔽。
志工美霞在旁边。这个女子奔波了一天,面容憔悴。可是,望他的眼神如此柔软。
她问:你现在心情好些么?
“好多了,不抱怨,开心是一天,不开心也是一天。”
“有一段时间想死,可是死不成,身体动不了,想跳楼都跳不下去。”
……
他轻描淡写地说,脸上是出奇的平静。四周安静极了,一个字,一个字飘到我们耳朵里,心里面,却像雷滚过一样惊动了天地人世。
“我可以一个人洗澡,一个人洗衣,一个人照顾自己,你看,我一个人不是可以自己来医院吗?呵呵”
淡白的灯光下,他说一个人的时候,我的头脑,出现他那双有力的手在打理生活的画面。逼迫出来的刚强,似乎可以冲破生活的一切顽疾。
每个人都会有孤独,烦恼。对他来说,孤独是自己最忠实的朋友。孤独是一生要长久面对的功课。
“现在习惯了这种日子,还好,要感谢我这双手。幸好还有它……”
说这话时,他略微停顿了一下,眼角弯弯清亮,如一泓深山茂林里的老泉,仍有生命的激流跳荡。
他说,只要有时间,我就会去看望出车祸新的病人。给他们开导。生活经历了这么多,真的发现,没有什么过不去的。
末了,谈起前妻与女儿现在的怨结。他淡淡的说,“希望她们和好。其实,我已经不怪她了……”
“女儿在读大学,生活还要负担,以后我想考驾照,开出租车……”
结束了探访,他坚持要送我们到电梯,粗壮的大手熟练地转动车轮,在走道门口微笑招手。眼睛眨眨,有水光清凉。
他说,“很久没有人来看我了,真的,真的谢谢你们。”
空气有轻微的颤栗,如同电波纹淌过。又似下了一场瓢泼大雨,每一个人在那一刻被洗涤清醒。
……
回家,身体疼痛消失。灯下,静坐,那一瞬因着慈悲,圆觉,明澈。
忆起智者的话,感恩无常的到来,让我们增进毅力,勇气和智慧。